- 发布日期:2025-05-25 07:18 点击次数:103
美国特朗普政府挑起的新一轮关税战已持续近一个月,对全球造成巨大损害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在最新一期《世界经济展望报告》中将2025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从3.3%下调至2.8%,认为这场关税战不仅损害各国贸易利益,还对多边贸易体制和世界经济秩序构成严重冲击。上海社会科学院常务副院长、研究员干春晖撰文指出,当前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政策所产生的破坏性远超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时期的物理性贸易壁垒。当技术标准与数据主权成为新战场,全球化的回旋空间正被急剧压缩,而破局之道在于多重维度的突破。
2025年,美国总统特朗普挥舞“对等关税”的大棒向全球贸易伙伴展开关税攻势,保护主义幽灵再次浮现。这让人联想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出台的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,当时的美国国会以“保卫本土产业”为口号,将平均关税提高到53.2%,引发了全球贸易战。近一个世纪后,在技术霸权和民粹主义的影响下,美国又出现了类似的煽动言论,并以更复杂的形态重现于世。
从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到特朗普时代的关税武器化,保护主义政策在不同历史时期展现出巨大的破坏力。1929年股市崩盘后,美国深陷产能过剩与失业潮困境。胡佛政府将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包装为“拯救农业与工业的盾牌”,实则沦为利益集团的政治筹码。这种“立法分肥”的直接后果是贸易网络的系统性崩溃,意大利对美国汽车征收167%关税,法国按车重征税使美国雪佛兰车价格暴涨45%,1929年至1934年间全球贸易量缩水66%。这一政策的地缘政治后果远超预期,加剧了大萧条的深度,也为法西斯主义的崛起提供了经济温床。
当前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政策并非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的简单翻版,它嵌套于技术冷战和数字霸权的规则武器化实验之中。早在2018年,美国对华2500亿美元商品加征25%关税,表面上是为了平衡贸易逆差,实则反映出对中国在高技术领域快速崛起的战略警惕。如今,美国对华半导体管制已精确到14纳米以下制程设备,通过“外国直接产品规则”,其长臂管辖范围扩展到了第三国企业,全球芯片供应链出现巨大缺口。
地缘政治逻辑在政府决策中的地位更加凸显。特朗普政府以关税为杠杆,迫使盟友在数字税谈判、关键矿产供应等议题上选边站队。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与美版“友岸外包”标准的对抗,标志着贸易战已从商品关税蔓延至规则制定权的争夺。这种“制度性脱钩”的破坏性远超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时期的物理性贸易壁垒,当技术标准与数据主权成为新战场,全球化的回旋空间正被急剧压缩。
保护主义政策不仅未能解决问题,反而加剧了全球经济动荡。全球贸易战不应该被看作孤立的经济事件,其冲击波必然穿透商品流通领域,波及技术链和权力结构层面。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与当前特朗普关税政策的共性在于,二者皆以“保护”之名行“撕裂”之实,但差异在于前者仅造成物理性贸易断裂,后者则借助技术霸权与数字资本的力量,将世界拖入更具破坏性的解耦与脱钩的时代。
贸易壁垒的物理性冲击首当其冲。当年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实施后,美国钢铁进口量锐减,底特律汽车工业因零部件短缺大幅度裁员。这种自我伤害的悖论在当代以更复杂的形态重现:特朗普对华半导体禁令导致全球芯片供应链出现巨大缺口,技术脱钩引发全球创新体系被破坏,跨国科研协同机制面临制度性阻断,基础研究领域的网络外部性与知识溢出效应受到显著削弱。
通胀螺旋与福利损失构成另一种经济效率损失。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引发美国农产品批发价格指数大幅下跌,但消费者终端价格下降幅度较小,导致中间环节利润空间扩大,削弱了消费者的购买力。当前贸易战中,关税对物价的扭曲更为复杂,背后隐藏着物流重组、库存管理和合规成本等一系列额外负担。
关税的工具化与制度化趋势正在催生新的地缘经济联盟,重构全球权力版图。20世纪30年代,英镑区、法郎区与日元集团的割据直接瓦解了金本位体系。当前贸易战中,美国以《通胀削减法案》构建新能源贸易圈,欧盟借碳边境税划定“气候俱乐部”。这种经济集团化、联盟化的趋势在数字领域尤为显著,数据本地化立法可能在印度、巴西等新兴市场催生出数十个“数字主权孤岛”。
技术竞争像一场赛跑,各国不得不选择不同的跑道。欧盟倾力发展量子计算以跨越硅基瓶颈,俄罗斯加速钍基熔盐堆研发以规避能源制裁。技术体系的分裂不仅对技术互操作性构成威胁,也可能削弱人类在气候危机等全球性议题上的共同行动能力。技术冷战正在从另一个维度分裂世界。
有意思的是,20世纪30年代美国滥用关税工具迫使英镑区加速解体,反而延缓了美元国际化进程。历史正在惊人复现,沙特石油交易启动多元货币结算,印度则在探索卢比锚定的一篮子商品本位。当国际资金清算系统(SWIFT)逐渐被去中心化金融协议渗透,华盛顿或许会发现,关税大棒挥向的正是支撑其霸权的金融基础设施。
保护主义的周期性复现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内在矛盾的必然产物。从当年农业州议员推动关税立法的“寻租狂欢”,到当代硅谷巨头借国家安全之名构筑“数字铁幕”,利益集团的博弈始终是保护主义轮回的核心动力源。多边贸易体系自诞生之初便存在先天不足,WTO争端解决机制的上诉机构停摆已近5年,受理案件量从2019年的17件骤降至2023年的3件。更具破坏性的是规则体系的“武器化”转向,这些“合规性壁垒”的杀伤半径远超传统关税战。
技术与产业变革重塑着保护主义的形态与烈度。数字技术虽能降低跨境交易成本,但数据本地化立法在数十个国家催生的“数字主权孤岛”,使全球数据流动合规成本激增。绿色转型本应成为合作纽带,却异化为新型战场。技术民族主义的闭环效应正在加剧技术标准分裂。
民粹政治为保护主义提供了社会动员的燃料。社交媒体时代,经济焦虑被算法放大为集体恐慌。这种“受害者叙事”的病毒式传播,使得20世纪30年代“锈带”工人产生焚烧进口商品等极端行为。当政治精英将结构性矛盾转移为“他者威胁”,保护主义便从经济政策升格为身份政治符号。历史吊诡之处在于,这种民粹动员往往反噬其发起者,《斯姆特—霍利关税法》导致农业出口大幅度下降,特朗普关税政策及随之而来的贸易伙伴的报复,使美国消费者承担的成本大大超过企业的获益。随着关税战的延宕,各方损失将进一步显现。
资本过剩危机与技术代际革命的交织,最终将保护主义推入“莫比乌斯环”式的死循环。1929年过剩产能转化关税壁垒的逻辑,在当代演变为遏制新兴技术扩散的“专利高墙”。当今全球最大10家科技公司掌握着78%的5G必要专利,却通过交叉授权构筑排他性联盟。当资本在实体经济与金融投机间空转,保护主义便成为转嫁危机的安全阀。这种饮鸩止渴的博弈,使得历史总在技术革命与制度衰变的撕扯中寻找脆弱的新的均衡点。
当前的全球经济体系正经历百年来最剧烈的规则重构。关税战促使企业重新构建供应链的地缘布局,越南超过中国,成为美国最大的纺织品出口国,墨西哥已经替代中国,成为美国最大的进口国。往昔的经验提醒我们,保护主义所引发的技术脱钩往往催生新的创新路径,比如二战前对德国的关税大战推动了后者转向合成燃料。当前的技术封锁可能触发创新爆发,但代价是原有全球科研协作网络面临瓦解。
当然,制度性重构的机遇也可能潜藏在危机褶皱之中。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达到1000亿美元,标志着“全球南方”开始构建独立于IMF的危机缓冲机制;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覆盖多国,在SWIFT系统之外开辟货币结算的替代通道。更具革命性的是东盟主导的“数字原产地规则”试验——通过区块链溯源技术,将区域价值链贡献度数字化认证,既规避了传统原产地规则的烦琐审查,又为中小企业参与区域贸易提供技术赋权。这种“数字多边主义”创新,正在动摇西方主导的规则制定霸权。
从表面上看,是关税战引发了当前国际格局的动荡,使全球化面临“至暗时刻”,但从历史纵深看,当市场扩张突破社会容忍边界,保护主义的反向运动便会如潮汐般规律性涌现。超越周期律的破局之道在于多重维度的突破:在治理层面,推动WTO上诉机构改革与数字货币监管框架整合,构建“敏感领域安全例外”规则,平衡主权诉求与全球协作;在技术层面,建立开源架构的国际技术治理联盟,防止人工智能、量子计算等颠覆性技术沦为地缘博弈工具;在发展层面,可以考虑将“一带一路”升级为数字发展公约,通过东数西算枢纽建设与算力租赁机制,实现数字红利的跨文明共享。
如果中国能够成功构建一种全新的全球化模式——既不同于传统的西方主导体系,也区别于简单的区域联盟,那么这或许会成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新里程碑。当美国在所谓的“对等关税”战中沉迷于“小院高墙”,中国正以海南自贸港的“跨境数据流动试验区”探索制度型开放新范式,用“钢铁驼队”的中欧班列重绘陆权贸易地图,借《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》(RCEP)数字贸易规则制定重塑亚太经济秩序。这种兼具历史纵深与未来视野的战略布局,或许能为人类打破保护主义轮回魔咒提供关键锁钥——毕竟,全球化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关税本身,而是固守零和思维的战略短视。